家庭,全球未來的挑戰
作者:何琦瑜.陳雅慧
歷經全球化、科技化的變遷,家庭樣貌急速改變,全球各國已將家庭政策視為國家競爭力的基石。
「作為人類生活、演化的社會組織,家庭,正面臨歷史上最困難的挑戰。許多社會變遷太快,乃至於單就速度本身,即是家庭主要的壓力來源。世界各地的家庭,都需要支援,才能適應未來的變化。」
──聯合國一九九六年報告:「家庭:未來的挑戰」
為什麼現在要來談「家庭」?
一九九四年,聯合國發動「國際家庭年(International Family Year)」,各國政府與民間組織,紛紛展開一連串的研討與行動方案。把過去被認為是「私領域」的家庭議題,第一次帶到政府公部門與國際公共論壇上。
經歷二十世紀全球化、科技化洗禮的西方先進國家赫然發現,近四十年來,「家庭」遭逢了史無前例的挑戰,改變的規模與速度,難以控制,而且影響深遠。
二○○四年,「國際家庭年」第十年,在愛爾蘭首都都柏林舉辦的十週年紀念論壇中,世界重量級的專家和學者,歸納了「家庭」的變因與走向:
人口結構:老化與少子化
美國之外,世界各地的生育率都在降低,而嬰兒潮世代步入老年。以歐盟二十五個會員國為例,二○○二年平均生育率只有一.五%,十年內總人口只成長了一千萬人,佔總人口的二.七%。
另一方面,二○○二到二○二五年間,六十五歲以上老年人口數目,預計會成長三分之二,而八十歲以上人口,將從一千五百萬竄升至三千八百萬人。
在歐洲,目前每五個具生產力的工作者,支援一個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;但是未來五十年,這個比例很快會降到兩個人以下。意味著家庭單位愈來愈小,但照護扶養的責任,卻愈來愈重。
這也意味著社會必須提供更多老年人口的照護、醫療支援,不致使得老年人口成為家庭照護的負擔。
女性勞動力崛起:新兩性關係
女性勞動人口的比例愈來愈高,代表著父母都在工作的雙薪家庭將成為主流。如何幫助雙薪家庭擁有工作與生活的平衡,已經是先進國家政策的最大挑戰。
在急速老化的社會體系中,亟需女性勞動力的挹注,填補「工作人力」的缺口;但是鼓勵女性投入職場的同時,社會必須提供足夠充裕的老人孩童照顧體系,企業必須更積極開放各種彈性工作模式,使得雙薪家庭不致因為時間和資源的匱乏,失去了教養下一代與照護老幼的能量。也使得身負多重責任的中堅成員,擁有家庭與工作間,「真正」的選擇權。
另一方面,當女性角色日益現代化、走向多元的同時,男性角色的「低度開發」也受到關注。如何重新教育男性,肩負起照顧子女和分擔家務的責任;如何讓家庭中「照顧者」,不論是男性或女性,擁有社會同等的尊重,也是各國亟欲探討的主題。
全球化:家庭的助力與阻力
全球化使得企業和經濟體的競爭日趨加速。比利時大學教授克里克(Robert Cliquet)分析,全球化使得國與國間的經濟活動、資本進出、交易都日益頻繁,各種層面的競爭都白熱化。處於全面競爭下的人們,得對抗工作的高壓力,面對高失業和被迫提早退休的威脅。因此,社會政策,尤其關於家庭的福利政策受到嚴重的挑戰。
一方面對於長期的風險有著高度的警戒心與不安全感,另一方面,又無法抗拒全球資本主義熱烈的消費宣傳。因此人們總是處於焦慮的核心,如同跑轉輪的白老鼠,永遠停不下工作。因為在全球化的世界裡,每個人都必須要努力工作賺更多錢,花更多錢。
也因此,在全球化時代,所有人都更需要家庭的支持。家庭是全球化的避風港,是每個人在競爭之外,尋求溫暖慰藉的唯一所在。傳統的家庭價值在此刻,其實有一股強大的復興力量。
全球化帶來的大規模移民,則是另外一股改變家庭面貌的力量。國內的「移動」,讓規模已經愈來愈小的核心家庭,更加支離破碎,家人間彼此的情感支援,變得珍貴又稀少。
跨國的居民移動,不但深深影響移出的家庭,也對移入國家的社會和文化有適應的衝突。因為移民帶來愈來愈普遍的跨國姻緣,數量上快速成長,在某些國家,幾乎凌駕了傳統的婚姻,也讓傳統的政府社會福利資源分配,被迫得重新思考。
科技:價值崩解的加速器
先不談複製人、生殖科技對傳統「家庭」定義帶來多大的挑釁,光是避孕藥的發明,就讓夫妻生育的選擇控制權,從過往「要生到什麼時候」,轉變成「要生或不生」,以及「什麼時候生」。
不論東方或西方,價值觀走向愈來愈個人主義,而科技有推波助瀾的力量。資訊與傳播科技的進展,從電視、電腦進入網路,溝通變得有效率又便宜。新的價值得以最快的方式大量傳遞。世界各個不同角落的人們很容易就吸收到類似的資訊,形成一致的態度。
家庭的變形:多元
各種力量驅動著家庭變貌。過往,多數人代代傳承的「傳統家庭」:父親賺錢,母親持家,一個家庭生育出儘可能多數的下一代的家庭樣貌,恐怕只能在重播的美國情境喜劇中得見。
在西方國家,「婚姻」已經不再是家庭構成的「必要因素」。「法律上的家庭」將大幅減少。因為愈來愈多人選擇同居取代婚姻關係,不婚和不生已是許多人肯定的選擇。
法國的新生兒中,四○%是屬於沒有婚姻關係的父母所生的「非婚生子女」。
「單身家庭」也快速增加當中。以歐盟會員國為例,單人家戶(single household)從一九六一年的一千四百萬人,預計二○二五年將會增加到六千萬戶,佔所有家庭的三分之一。
英國的稅法和政策已經因此而改變。家庭政策支援輔助的對象,不僅限於「有婚姻關係」的家庭,而擴及到所有形態的「家庭」。
變種家庭的崛起已經是現實。單親家庭、沒有婚姻關係的家庭、同性家庭、繼親家庭(父母離婚再組新家庭)等不斷出現,更新的組合不斷挑戰人們對於家庭的想像。
在「離婚像換工作或換房子一樣平常」的德國,每六個德國家庭中,就有一個是所謂的「多元繼親家庭」。這種由不同血緣關係的父親、母親和孩子組成的生活共同體,有逐漸改變德國家庭面貌的趨勢。
如何教養來自不同家庭的子女,如何傳遞多元的價值觀,成為德國輿論界最熱門的話題。
「家庭重要,是因為家庭帶給人們愛,溫暖和歡愉,家庭是我們在快速變動的世界裡,安定人心的錨。許多人認為,家庭是私人事務,但是對一個國家而言,如果我們的家庭無法提供家庭成員支持的力量,後果會影響整個社會。因此,整個社區都應該支持家庭的建構和穩定。……因為家庭很重要,不僅對我們個人,也對新加坡整體。」──新加坡「重親情,享倫理工委會」宣言
家庭,已經不再只是私領域的「家務事」,世界先進國家都已經認知,有活力、具生產力的家庭,是未來發展的基礎,是下一個世代的搖籃。家庭的強弱,將大幅反應每個國家社會的競爭力。最近十年,世界各國都大舉投資於「家庭政策」,把「家庭」的需求,納入未來國家發展計劃中。
二○○四年,新加坡政府投入八億坡幣(約一百六十億台幣),創造「親家庭環境」(family friendly environment)。他們下定決心,打造新加坡成為「幸福家庭的樂園(Making Singapore a great place for families)」。
家庭的需要,以「孩童照顧」為核心。以歐盟各國的政策作比較,北歐社會福利國家在孩童照顧政策規劃最完善。譬如,在瑞典、挪威和丹麥,政府提供父母在新生兒出生十二個月內,帶職帶薪的育嬰假。研究也顯示,北歐國家父母對於新生兒的照顧,讓嬰兒的健康情況和其他成就上有明顯的改善,同時在孩童時期的抗壓性也明顯提高。
北歐國家政府也補貼家庭育兒的支出。丹麥政府補貼三分之一,瑞典補貼兩成,芬蘭補貼一五%。在丹麥,小孩一直到九歲前,都有政府的補助托育園幫忙在放學後照顧小孩。
也因此,丹麥的母親有七成七是職業婦女,丹麥兒童的貧困比率二.四%,是國際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(OECD)國家當中最低的。
其他歐盟國家如法國和比利時,雖然沒有提供如同北歐豐富的孩童照顧資源,但是也提供了兩成五到三成補助,讓三歲以下孩童享有全日照顧支援。義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等歐盟會員國,也都陸續加碼投資孩童照顧和托育設備軟硬體。
二○○三年的法國大選,孩童照顧和家庭教育政策,成為候選人辯論的政策重點。近年來,法國因有效的政策引導,生育率回升到一.九%,被喻為世界的「奇蹟」。
投入於孩童照顧,是促進婦女就業最有效的政策。一九七一年,愛爾蘭女性就業率只有二○%,二○○四年,已經升至五五%。因為愛爾蘭投入四千五百億歐元(相當於八百八十兆台幣)於兒童照顧政策上。
「因為我們清楚的看到,為孩童照顧建立家庭支援網路,是在知識經濟時代不得不做的長期投資。」愛爾蘭都柏林大學應用社會學院院長,歐盟社會觀察委員會人口和家庭小組代表瓦雷利.理查森強調,「投資下一代,就是投資我們自己。」
領先的國家也把家庭教育,當成兒童教育的基石。人力素質和競爭力數度名列國際組織排名前矛的芬蘭,認為家庭教育才是教育成功的關鍵。政府不但投入資源補貼父母對小孩的照顧,如同「聘雇」父母做孩子最好的保姆。給小孩的生活補助與福利金,部份限定為教育、文化用途,鼓勵父母帶孩子到與政府簽約的書店、美術館等文化教育單位消費,從學前開始擴展文化視野。
先進國家的家庭政策,早就脫離補貼與補救弱勢的「後見之明」,而是把投資於所有家庭的穩定與健康,當成投資於未來的「國家計劃」。
聯合國經濟社會事務社會政策發展部總監史瓦斯基(Johan Scholvinck)特別強調,在家庭議題上,政府必須扮演關鍵角色,提出有策略性的、整合勞工政策、社會保護、教育、健康、住房政策等的總體規劃。
台灣,什麼都有,速度更快
鏡頭轉回台灣。
已婚婦女生育率一.一八%,比OECD平均生育率還低,名列世界最低國家之一。
老年人口佔總人口的比例,從七%升高到一四%所需的年數,日本二十三年,台灣二十六年,英國四十五年,台灣已是世界上人口老化速度最快的國家之一。
離婚率名列亞洲第二。新移民家庭的新生兒,已經佔總體的七分之一。
「台灣什麼都有,而且變化的速度更快,」台大社會系教授,台北市社會局長薛承泰說。
但是政府,乃至社會整體,對家庭功能的弱化,沒有意識,更遑論行動。
「我覺得很危險,社會福利沒建立,傳統大家族和社區的力量已經蕩然無存,小家庭自己要求存活,所以父母才會做得那麼緊張,」王浩威認為,在現在台灣的處境下,天真的期待父母「改變價值觀」,並不實際。
台師大人類發展與家庭教育系副教授林如萍指出,目前台灣的「家庭政策」,勉強扯得上邊的,是散置各處的福利預算,每項預算都在「捕破網」,缺乏前瞻思考。而且明顯重複投入在新住民和弱勢家庭。「我不是說這不該做,而是資源的投入顯然有失比例原則,」林如萍說。
更重要的是,「政府應該告訴我們,什麼是台灣要尊崇、恢復的家庭價值?」立委林岱樺批評。因為價值觀的確立,才能引領資源的有效、正確配置。
以新加坡為例,在擬定家庭政策前,政府就先透過全面的調查和研討、溝通,萃取新加坡人共同認同的「家庭價值」。例如新加坡的家庭價值鼓勵重塑家族照護力量,政府就補貼買房子買在父母附近的新婚夫婦,一戶補貼八十萬台幣。也提供扶養六十五歲以上老人的家庭,各種減稅優惠與福利。
前教育部官員,親職輔導專家鄭石岩強調,面對台灣家庭及家庭教育的難題,政府應該要從「上層思考」,和民間攜手,從上到下,發動「夥伴計劃」。如同一九九四年柯林頓在美國通過了品德教育夥伴計劃,由中央政府補助各州,讓孩子的品格教育,不獨是家庭的責任,而是結合社區和學校,共同面對與解決問題。
為什麼現在要談家庭,和家庭教育?因為家庭,是社會共同的責任,和我們所有人的未來。
- Dec 18 Sun 2005 18: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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